曙暮光 晝夜之間稍縱即逝的天際風景

[日期:2024-10-13] 作者:地理組 次瀏覽 [字體: ]

黎明與黃昏,是風光攝影師最為鐘情的黃金時間段。若天氣晴朗,太陽即將升起或者剛剛落到地平線下的幾分鐘內(nèi),藍色的天空穹頂與西方地平線之間會浮現(xiàn)出金色至紅色的光澤,氣象學上稱之為“曙暮光”。作者張超是一位擅長科學寫作的天文學者,在這篇報道中,他將與多位關(guān)注大氣現(xiàn)象的攝影師共同為我們講述“曙暮光”的故事。 

彗星在日落后的曙暮光中浮現(xiàn)
太陽已經(jīng)落下地平線,一顆名為“泛星彗星”的明亮彗星在傍晚絢麗的暮色中清晰可辨。彗星的上方,彎彎新月懸掛在湛藍的天穹,像大海中漂蕩的扁舟。新月懷抱中隱約可見暗灰色的光,這種天象被稱作“新月抱舊月”,究其原因是地球反射的太陽光照射到月球表面,之后又折回地球而形成的。站在京西的一處山頂向西望去,天空到地平線的顏色從深藍漸變到粉紅、玫瑰紅,如此色調(diào)的曙暮光,讓人終生難忘。

北京秋天的黃昏
霧霾讓北京的空氣質(zhì)量屢受詬病,也讓京城的黃昏變得平淡無味。但在秋季一場強勁的西北風之后,霧霾散去,北京也迎來了清新的空氣。這張照片是從民航飛機上拍攝的,國貿(mào)CBD附近的眾多摩天大樓兀立在輪廓清晰的天際線上,北京東部的城景一覽無余。黃昏時分的光線溫暖而柔和,云層被夕陽的余暉映成紅色與金色,太陽剛剛落下地平線,但天空依然明亮,這時天際浮現(xiàn)的曙暮光被稱作民用曙暮光。攝影/王寧

在北京買房不是件容易事。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老朋友喬遷新居,我們前往賀喜。新房在北京西北,位于32層的高樓,一扇向西的落地飄窗寬闊而明亮。他的父母喜悅之余,卻有一絲遺憾——他們私下和我抱怨,覺得朝西的房子夏季傍晚“西曬”,住著不舒服。

所謂“西曬”,是指北方夏季因白晝時間變長,原本炎熱的午后又因太陽遲遲不肯落下,在傍晚把房間照射得酷熱難當。因此之故,有向西窗戶的商品房,價格一般會低一點。

我微笑不語,朋友的心思是瞞不過我的。他專挑向西的房子的圖謀,是為欣賞和拍攝日落前后西山天際線的絢爛色彩——每當太陽落下,天空色彩從地平線處的玫紅,過渡到淺黃,之后變白,再到淡藍,就這樣隨著高度,一路從淡藍過渡到墨藍。即便是霧霾嚴重時期的北京城,只要還能見到點藍天,日落之后天空的顏色同樣讓人著迷,各種大氣光學現(xiàn)象層出不窮。

買個有朝西窗戶的房子,下班后坐在餐桌前就能享受夕陽美景,同時房錢又省下一筆,何樂而不為呢?

我曾經(jīng)在貴州六枝地區(qū)出差,和我同行的是幾位當?shù)財z影師。那次我們運氣極好,夜宿深山,清晨起床便見到水墨般繚繞的云霧。等到太陽高升,云開霧散,又變得萬里無云,天空的藍色讓人不相信自己身處天無三日晴的貴州。正當我們準備繼續(xù)趕路時,幾位當?shù)氐臄z影師卻要執(zhí)意留下,原因是這種天氣在當?shù)貥O為罕見,若是能等到日落后,便可以拍到絢爛天色中的山影——這種照片在北方不值一提,特別在新疆,落日景象幾乎隨手可得,但是同樣的景觀到了天無三日晴的貴州,便是格外珍貴。

對于氣象研究者,曙暮光意味著一種對高層大氣中的氣溶膠進行間接觀測的方式
李汀
中國科學院
大氣物理研究所博士后
對于普通人而言,暮曙光意味著可以在早上和晚上時遲些開燈照明從而節(jié)省一筆微量電費;對于攝影愛好者而言,曙暮光意味著很多瑰麗絢爛而又轉(zhuǎn)瞬即逝的美圖題材;而對于氣象研究者而言,曙暮光則意味著一種對高層大氣中的氣溶膠進行間接觀測的方式。
抱歉,最后這句話中的關(guān)鍵詞可能有些陌生。
我們試著說得輕松點:“高層大氣”,說的是平流層,就是飛機飛行的那個高度;至于“氣溶膠”,目前最火爆的熱點詞匯——“霾”,就是一種氣溶膠。
科學家發(fā)現(xiàn),曙暮光的強度和顏色,與大氣混濁度有很大關(guān)系。如果我們觀測到曙暮光的輻射強度和顏色指數(shù),也就可以間接獲得其中的塵埃濃度。這在目前多用于研究平流層的火山灰和流星塵,也有部分研究用于觀察和計算臭氧濃度。
這種方法的優(yōu)點非常明顯。我們可以試想,假如一定要放置一個儀器到高層大氣中,才能獲得觀測火山灰的數(shù)據(jù),那其中的技術(shù)難度和所耗費的成本可想而知。而且放置儀器本身,也會對大氣產(chǎn)生動力擾動,使得數(shù)據(jù)不能真實反映大氣原本的狀態(tài)。但觀測曙暮光就容易多了,儀器的放置很簡單,觀測起來又方便,還不會干擾到那些遠在天頂?shù)母邔哟髿狻?br/>事實上,從19世紀至今,觀測曙暮光的方法一直被使用著,人們已經(jīng)留下了大量豐富而零散的數(shù)據(jù)資料。
當然,這種方法也有局限性。對于暮曙光和氣溶膠之間的精確對應關(guān)系,我們目前還沒有掌握,所以演算時往往只能使用一些簡化模式,這勢必影響到最終數(shù)據(jù)的準確性。

何時是黃昏?

當太陽剛剛落到地平線之下

回想在貴州拍攝時的場景,一位攝影師有些與眾不同。當太陽完全落山之后,他才開始按動快門。當時我倆相視一笑:“看!真正的黃昏才剛剛開始?!?/p>

我知道遇見了行家。黃昏這兩個字,生活中幾乎每天都會用到,但很少有人能夠說出它的真實含義。若是翻開一本氣象學詞典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黃昏所對應的時間并非太陽西垂時分,而是專指:太陽落到地平線下,至高度角位于地平線下6°的這段時間。

捕捉天際第一縷亮色——在黎明前的山巔 
我國唐代詩人岑參曾寫過這樣一個詩句:“雞鳴紫陌曙光寒。”如果有早起的習慣,那么你一定會注意到東方那顆明亮的金星,也就是黎明時分的啟明星。這幅照片不僅記錄下耀眼的啟明星,還捕捉到了沐浴在晨光中的銀河。這時太陽高度角大約在地平線下12°—18°之間,東方的天際剛剛有一點點亮色,此時的曙暮光被稱作天文曙暮光。當然要看到如此夢幻的景象僅僅靠早起是不夠的,因為城市的燈光和霧霾會將星光遮蓋——你還需要找一座足夠高的山。攝影/戴建峰

也就是說,嚴格意義上的黃昏時分,太陽已經(jīng)不在地平線之上。這時天空依然明亮,人們還可以清晰看到周圍事物,不必開燈。同理,氣象學中的黎明時分則可以理解為太陽從地平線下6°升至地平線的這段時間。

在大氣科學中,描述日出前或者落日后的絢爛天色,還有個專有名詞,那就是“曙暮光”?!笆锬汗狻币步凶觥俺炕杳捎啊?。其形成原因,簡單說便是陽光從地平線之下散射出來,照亮了低層的大氣。

曙暮光的出現(xiàn),意味著晝夜即將交替。但嚴格來說,“黎明”與“黃昏”并不與曙暮光在天邊浮現(xiàn)的時間段完全吻合:因為在太陽處于地平線下6°至18°之間時,雖然已不是天文學定義的黃昏,天空也不再明亮,但曙暮光依然存在。同樣在黎明時,太陽雖然還沒有到地平線下高度角6°的位置以上,但在18°至6°的這個區(qū)間時,天際已經(jīng)開始有亮色,曙暮光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。至于黃昏與黎明,以及曙暮光出現(xiàn)的時間段為什么與太陽高度角在地平線下6°及18°相關(guān)?更加詳細的解釋需要借助光學以及氣象學的算式,在此就不涉及了。

在氣象學上,黎明與黃昏時段的天際光,叫做“民用曙暮光”。按照常理,與“民用曙暮光”相對的應該是“軍用曙暮光”,但“軍用曙暮光”這個詞并沒有出現(xiàn),而是被進行了更加準確的分類與命名:當太陽位于地平線下6°至12°之間,以及地平線下12°至18°之間時,曙暮光分別被稱作“航海曙暮光”與“天文曙暮光”。

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,意為著白晝的到來;而當太陽高度角落至地平線下18°之后,夜幕才真正降臨。

航海曙暮光

水天交界處最后的一縷光線

有一位老天文學家給我講過這樣一段故事:他從開始學習天文,到如今已經(jīng)有50多年,說起他最難忘的一段經(jīng)歷,卻是上學時的一堂實驗課。這堂實驗課持續(xù)了一個月之久,而且是在航海時進行的——實驗課的教學目標,是學習使用航海天文儀器進行航海測量。

有人說天文學理論深奧,但在生活中幾乎是無用之學,其實在大航海時代,天文絕對是保命的學問。鄭和下西洋時仰仗著《過洋牽星圖》,而西方人創(chuàng)造出了索星板、星球儀、六分儀,掌握這些依靠星空進行定位的儀器同樣是航海人的必修功課。那堂課帶給這位老天文學家深刻的記憶,除了刻骨銘心的暈船之外,更重要的就是像一個航海手那樣,在清晨與傍晚,在曙暮光浮現(xiàn)于天際之時,使用六分儀進行恒星觀測,從而定航行的方位。

六分儀的使用,有兩個必要條件,其一是天上要有可觀測的恒星,其二,則是要清晰看到水天相連的分界線——看清水天線,才能測量出恒星的高度,從而計算出方位等信息。這兩個必要條件對天空的要求極為苛刻:若天空太亮,不會有星出來;若天空太暗,則水天線不見。

為了滿足這樣的苛刻條件,航海人需要在太陽位于地平線下6°到12°這短暫的時間內(nèi)進行高效率地觀測。前文提到,這段時間的天際光叫做“航海曙暮光”。“航海曙暮光”出現(xiàn)的時刻,正是使用六分儀進行航海觀測的黃金時間。

航海曙暮光的重要性并非只針對海員,在海上戰(zhàn)爭中它同樣有著重要意義。第二次世界大戰(zhàn)期間,盟軍在歐洲西線戰(zhàn)場發(fā)起的一場決定性的大規(guī)模攻勢,戰(zhàn)役開始的時間發(fā)生在1944年6月6日早6時30分。翻開盟軍將領(lǐng)英國人蒙哥馬利的回憶錄,會發(fā)現(xiàn)他對于諾曼底登陸的時間有詳細的考慮:進攻當天的黎明,也就是太陽升至地平線下6°的時間在5點15分,最終確定的作戰(zhàn)時間是在航海曙暮光后1.5小時——這個重要的決定,其實是將光線、潮汐等一系列因素進行理性權(quán)衡的結(jié)果。

在飛機上看日落后的曙暮光,要比地面晚至少十分鐘
夜幕降臨,城市華燈初上,夜空中星光閃現(xiàn)。然而在飛機上透過舷窗,卻仍然能看到西方一抹余暉。對于飛行高度超過海拔萬米的飛機而言,機艙中的乘客看到日落的時間比地面上的人至少要晚10分鐘以上。相應地,在飛機上看到曙暮光的時間也要向后推遲,即便太陽已經(jīng)落到比地平面下18°更低的位置,從高空中仍然能看見西方天際的些許亮色。攝影/程斌

天文曙暮光

亮星閃爍的黃金觀測時段

傍晚6點,那天我正在國家天文臺河北興隆觀測站進行天文觀測。對于我和我的觀測團隊而言,吃過晚飯才意味著一天工作的起始。

走過一段山谷,兩旁山梁上的天文臺圓頂都開始隆隆轉(zhuǎn)動,里面的望遠鏡正在逐一調(diào)試,準備整夜的工作。走到食堂,我打了兩菜一湯并找桌子坐下來,還沒動筷,便見觀測助手小郭滿臉愁容地跑進來,一看便知事情不妙。

果不其然,小郭說我使用的望遠鏡出了點小故障,我放下飯碗急忙趕去檢修,雖然迅速將故障排除,但還是錯過了太陽落山后的黃金觀測時段,錯過了短暫的天文曙暮光。

如此重要的天文曙暮光究竟是什么呢?按照前文的解釋,那就是太陽位于地平線下12°到18°之間散射的天際光——這也是夜色降臨前地平線上的最后一抹亮色。這段時間天空如若晴朗,穹頂會呈現(xiàn)出鋼筆水般的墨藍色,高貴而華麗;而天空已經(jīng)繁星點點,只剩暗星還沒有出現(xiàn)。

獲取數(shù)據(jù)的過程可不是欣賞風景。在天文觀測中,想要得到精確的觀測數(shù)據(jù),需要特殊的觀測策略。望遠鏡光路中有很多影響成像的因素,通常拍出的照片或者邊角變暗,或者呈現(xiàn)出若干灰塵的影子。

為了“抹平”這些負面干擾,在天文觀測中要拍攝一種名為“平場”的照片,而平場的拍攝,就需要在太陽位于地平線下12°到18°的時間范圍內(nèi)進行。

由于天文曙暮光出現(xiàn)的時間短暫,拍攝需要爭分奪秒,容不得半點閃失,所以這次望遠鏡出了點小故障,平場拍攝便告吹,只能等天亮前天文曙暮光再次出現(xiàn)時,進行彌補。

民用曙暮光、航海曙暮光、天文曙暮光,從大眾的角度來看,這只是一個天色逐漸變暗的過程,然而對于海員和天文觀測者來說,每種曙暮光分工明確,用途截然不同。

專業(yè)人員并非不解風情,航海手、天文學家與氣象學家有些時候?qū)τ诎l(fā)現(xiàn)風景更加敏感和準確。太陽下落過程中曙暮光的種種復雜變化,在他們看來,如果只是用上述三類來劃分,又顯得過于粗略。 

借助現(xiàn)代物理學上的解讀,天色的萬千變化,都可以歸結(jié)為地球大氣中不同高度的微粒組成。正如我們倒一杯泥水,泥沙慢慢沉降,大顆粒緩緩沉入杯底,而細小的顆粒依然在水中懸浮,從側(cè)面看,濃淡層次過渡得非常自然。

類似的現(xiàn)象,在地球大氣層中也會存在。塵霾水汽等較大顆粒會聚集在低空,較小的分子會在高空,而大氣層頂部的物質(zhì)甚至是更加微小的原子組成,這是因為外太空的輻射會將分子打碎。

這些難以捕捉的分子和原子將太陽光散射,讓天空變得湛藍——越是小的顆粒,越容易散射藍光,越是大顆粒,越容易散射紅光,這在光學上被稱作“瑞利散射定律”。高空的顏色會很藍——在飛機上看天空便會有非常真切的感受。

太陽落山后,陽光從地平線下方反向穿過大氣層,飽含顆粒的底層大氣將紅色的光波充分散射,營造出天邊的溫暖紅色;陽光中剩余的光波照射到高層大氣也被散射,呈現(xiàn)出日落后頭頂墨藍色的天空。

暮色黃昏,瑰色的女神之光或許籠罩著無人注視的東方

完美的曙暮光色彩過渡帶是什么樣?
這同樣是一張在民航飛機上拍攝的照片,曙暮光映襯著
娥眉殘月。拍攝地點位于澳大利亞北領(lǐng)地的上空,飛機所處海拔高度接近11300米;拍
攝時間為2011年9月26日
(農(nóng)歷八月廿九),當?shù)貢r間凌晨5點56分;太陽將在25分鐘之后躍出地平面。
攝影/李尚遠

在日落前后,快速變化的天色讓每一位風光攝影師著迷,如果硬是將氣象學名詞套上,那么晴天下的民用曙暮光最為多彩,航海曙暮光基本是白藍兩色的過渡,而天文曙暮光,主要是由淺及深富于變化的藍調(diào)。即便有這些變化,攝影者依然不滿足,他們期待的,是更加罕見的大氣現(xiàn)象。

當日落時,大多數(shù)人只是沉迷于西邊的色彩,而很少有人愿意扭頭看看身后。卻不知更加精彩的現(xiàn)象,可能會在身后的東邊悄悄出現(xiàn)。

在天氣條件一般的時候,太陽落下后的東方平淡無奇,灰藍色一片的感覺要遠遠遜色于西邊。但在天氣條件絕佳時,人們會驚愕地發(fā)現(xiàn),東邊低空中會出現(xiàn)一道粉紅色光帶,懸掛于藍色天空的背景上。這道光帶并非像西邊曙暮光那樣色彩過渡柔和,而是和背景藍色形成一定的反差。

19世紀的英國觀測者給它起了一個浪漫的名字:維納斯帶。在西方神話中,愛神維納斯有一條具有魔力的腰帶,可以喚起人們的情欲。而后來,大氣學中又給了它一個沒那么浪漫的名字,叫做“反曙暮光弧”。

日落時分東方的天際或許有意想不到的精彩
暮色中,從北京西北邊的高樓向東望去,奧林匹克公園內(nèi)的觀光塔與遠處高高低低的樓群一起構(gòu)成了城市起伏的天際線。天際線上方浮現(xiàn)出典型的維納斯帶,如光譜分析所示:最接近地平線的地方稍暗,呈現(xiàn)偏冷的藍紫色,那是地球自身的影子;上方有金黃色與粉紅色的過渡帶,這是光線受到空氣中細小顆粒散射后,映出的美妙色彩;再往上則是深藍色的夜空。維納斯帶是在大氣透明度較好的情況下,日落時分呈現(xiàn)于東方天際的美景,面對綺麗的色彩與多變的層次,無怪乎人們會賦予它“維納斯”之名。攝影/楊勇

雖然沾上“曙暮光”幾個字,但維納斯帶和曙暮光并無太多關(guān)系,它的形成只是因為日落時部分紅色的陽光照到了較高的大氣層中,而它下方的藍色,其實是地球的影子——懸在藍天中的粉色光帶,其實是地影和維納斯帶組合的錯覺。

曙暮光的現(xiàn)象及其持續(xù)的這段時間在天文學上都稱為“晨昏蒙影”。天文學家在做觀測計劃時,晨昏蒙影是必須認真考慮的因素
姜曉軍
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
興隆觀測基地主任研究員
曙暮光的現(xiàn)象及其持續(xù)的這段時間在天文學上都稱為“晨昏蒙影”。晨昏蒙影是日出前或日落后由高空大氣散射太陽光形成的,其出現(xiàn)和持續(xù)的時間與季節(jié)、觀測地的經(jīng)緯度、海拔高度和氣象條件等因素有關(guān)。天文學家在做觀測計劃時,晨昏蒙影是必須認真考慮的因素。天文學家觀測的天體,有明有暗,如果觀測的目標非常暗弱,則要在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觀測,否則這些天體會淹沒在晨昏蒙影中,或者觀測得到的亮度信號不顯著,也就是得不到較高的信噪比(信噪比又稱為訊噪比,指電子設(shè)備或者電子系統(tǒng)中信號與噪聲的比例)。而對于較亮的目標是可以在晨昏蒙影中觀測的,這樣可以把黑夜的時間留給那些較暗的天體,節(jié)省寶貴的望遠鏡工作時間。

倘若這縷紅光沒有照到高層大氣,而照到了地面比較高的山上,那么山體就變成了粉紅色,而不是人們常見的那種藍灰色或者金色。

這種現(xiàn)象叫做“染山霞”,如果山頂上殘留積雪,這種粉紅便顯得更加可愛,對于攝影者來說,這些現(xiàn)象只能用可遇而不可求來形容。

日照金山與日照紅山
黎明時分的西藏自治區(qū)定日縣絨布寺,周圍還是一片幽暗,但珠穆朗瑪峰的峰頂已經(jīng)被第一縷陽光照亮,就像是被鍍上了一層均勻的黃金。陽光穿過大氣層,波長較短的藍紫色光被散射,剩下波長較長的紅黃色光在雪山上投射出金色光澤,造就出“日照金山”的美景?!叭照战鹕健笔潜粺o數(shù)攝影師所熱衷、癡迷的拍攝題材,在這寶貴的時間段中很少有人舍得回頭向東望一眼。其實東方或許會有更難得的美景——如若氣象條件足夠好,從地平線下射來的陽光經(jīng)過云層反射與底層大氣的散射,會將東方的雪山染上可遇而不可求的粉紅色“染山霞”——威嚴的神山一瞬間變成了害羞的小姑娘。

攝影/陳志文

在雪山下拍照片是讓人著迷的一件事
高原多變的天氣常常將雪山的真容隱藏于云霧之中。不知有過多少攝影師曾在雪山之下苦苦守候,他們?nèi)珧\的信徒,祈禱曙暮光把雪山映亮,以獲取滿意的照片。

青白路

晴朗與炎熱的預兆

午后一場大風吹走了長江上的霧靄,傍晚的太陽已經(jīng)落至江面,但仍然刺眼,這是江蘇省江陰市幾日來少有的晴天。攝影師們就像嗅到美餐一樣紛紛出動,在江邊架起了各種各樣的三腳架,甚至還有人搬來了躺椅,抽著煙等待著日落。

江邊碼頭三三兩兩的船只準備靠岸,一些工人坐在那里望天。也許因為過于晴朗,天空中任何一點變化都清晰可辨,當太陽完全落下之后,天空中布滿了車輪輻輳般的光帶,好像都是從山后的太陽那里斜向上發(fā)散而出。

這幾天肯定都是好天!我不由得說出口,而旁邊的一位船工也笑著說:“沒錯,青岡白岡,明朝曬煞老長工??!”我一時沒反應過來,這位船工的口音讓我完全理解不了他說了什么。追問之下,才知道他們管這種天象,叫做青岡、白岡。抬頭看看天,輻輳狀的光帶依然存在,顏色比剛才深了一些,深的是青藍色,或許就是他說的青岡;淺的有些偏白,或許就是他說的白岡,但這“岡”是什么意思,實在搞不清楚。

寒冷空氣中的冰晶將陽光折射形成日柱
除曙暮光之外,當太陽正好升起或落下時,還會有一些更為難得一見的大氣現(xiàn)象,比如日柱。若天氣寒冷,空氣中的冰晶會折射和反射陽光并產(chǎn)生一道罕見的光柱。光柱沿太陽正上或正下方垂直延伸,持續(xù)時間最長不超過2分鐘。攝影/黃滕宇

后來查閱資料,我才知道這所謂的青岡、白岡,其實是指青虹、白虹的意思——在江陰,虹字讀作“jiang”,并指彩虹。

船工口中的青岡、白岡,在古代有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,叫做“青白路”。

如果古代能有天氣預報,那會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。倘若讓我附會一下,言辭或許會這樣寫:“是日,天有云,云現(xiàn)。午后野馬陽焰,有黃雀風;日沒后有青白路,直起亙天……”這些天象的名字與當今完全不同,而古代人對天象的關(guān)注點,也更加喜歡描述各種看得見的變化。

西藏佩枯錯畔的青白路
青藏高原獨特的大氣條件,是欣賞各種氣象學和天文學現(xiàn)象的絕佳之地。圖片拍攝于西藏自治區(qū)海拔4600米的佩枯錯湖畔。太陽已經(jīng)落山,依舊明亮的天空中呈現(xiàn)出明暗交替的輻射狀光帶,這就是被稱作“青白路”的大氣現(xiàn)象?!扒喟茁贰币脖唤凶觥耙d光”,它往往預示著第二天的好天氣。攝影/戴建峰

青白路就是這樣。如果按照今天氣象學的角度看,青白路其實是一種“曙暮光條”:太陽落山后,陽光會受到山體或者云朵的遮擋,一部分光被擋住,形成條狀的陰影,呈深色,而另一部分光線射過來,呈淺色。本來這些光帶是平行排布,由于透視效應,看起來好像匯聚到了一點。

為什么船工會說青白路會預示著天氣炎熱難耐呢?如果我們畫一張圖,就可以略知一二:曙暮光形成時,太陽落在地平線下,但若是從整個地球來看,只是太陽照射的區(qū)域發(fā)生了變化,比如太陽落山,就是太陽照射的位置到了地理經(jīng)度更靠西的區(qū)域。

如果此時看到曙暮光或者青白路,就意味著靠西的區(qū)域也很晴朗,在高氣壓的控制之下。

在我國大部分地區(qū),天氣系統(tǒng)總體看是從西向東運動的,這表明在未來的一兩天中,本地依然會受高壓控制,所以天氣依然晴好。青白路的天氣預報功能,依此可以解讀。

浪漫的夜晚,

當有曙暮光長久相伴

從北京到德國法蘭克福的航線,漫長的十多個小時旅途。機艙中的乘客早已昏昏欲睡,僅有幾個清醒的,也蜷縮在座位上,看著小屏幕上播放的過氣電影打發(fā)時間。此時的客機,正在西伯利亞上空,貼靠著北極圈緩緩飛行。我趴在舷窗邊看著窗外,盡管空姐一次次友善地提醒我將遮光板拉下來,但我實在難以抗拒風景的誘惑。

時間早已是深夜,天空卻不肯黑下來,純凈的墨藍色天空與地平線上的粉紅光澤,已經(jīng)伴隨了我們很久。如今北極圈內(nèi)的極晝和極夜,已經(jīng)被人們熟知,但“白夜”對大多數(shù)人來說卻還是個生僻詞匯。

在極地,曙暮光不再是稍縱即逝的景色晨昏圈又稱曙暮光區(qū)。這是一條虛擬的區(qū)域,它在地球表面劃出了白天和黑夜的交界帶。日出之前或者日落之后的曙暮光持續(xù)的時間和觀測者的緯度位置有密切的關(guān)聯(lián)。在赤道,日夜轉(zhuǎn)換間的曙暮光持續(xù)時間只有20分鐘左右;而在北極和南極,除了冬至前后的各一個月,曙暮光通??梢猿掷m(xù)數(shù)小時甚至終日。我們的攝影師在極地體驗了數(shù)日“不眠夜”的經(jīng)歷——仲夏的子夜時分,天空中依舊明亮,云層呈現(xiàn)出紛繁而柔和的色彩。

所謂白夜,是指北極圈外較低緯度的地方,由于受到極晝產(chǎn)生的曙暮光影響,雖然太陽已經(jīng)落下,整個夜晚卻不會黑下來,一直會持續(xù)到天明。在俄羅斯圣彼得堡,每年夏至前后都有一段“白夜節(jié)”,不少旅客專程趕來體驗這一現(xiàn)象。

絢麗的曙暮光色相伴夜晚,深藍或者淺藍色的天空中飄著金黃色大片的云朵,多么浪漫。這樣浪漫的夜晚中,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9世紀中葉寫下小說《白夜》:生活在幻想中的主人公偶遇到趴在河邊欄桿上哭泣的女郎娜絲金卡,并于與她度過了四個終身難忘的夜晚。

在南半球,澳大利亞墨爾本的白夜節(jié)同樣著名。剛剛喬遷新居的朋友,曾經(jīng)私下告訴我,希望能有機會帶著妻子去往圣彼得堡的涅瓦河邊或者墨爾本,平心靜氣地欣賞一夜美妙的曙暮光。

高緯度地區(qū)的七彩祥云
在接近極地的高緯度地區(qū),
有時會在天空中看到珠貝云。珠貝云形態(tài)如絲綢般飄逸,
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們有著珠母貝內(nèi)壁一般奪目的七彩光澤。這種奇云多形成于距離地面20—30公里的平流層間,
最佳觀賞位置一般在南北向山脈的背風面。由于高度比較高,在日落后很久云層仍然
能反射出艷麗的色彩,有時
甚至可以維持數(shù)日。

其實當他搬進新家之后,拍攝的天際線圖片已經(jīng)讓我妒忌。如果真的能堅持每天去拍攝天邊落日后的光線然后拼合起來,我想他一定會發(fā)現(xiàn)一些以前不為人知的規(guī)律。只是如若房地產(chǎn)商了解到曙暮光的噱頭,朝西帶有落地飄窗的高層商品房,說不定會被抬升價格。

得知我在研讀關(guān)于曙暮光的內(nèi)容,那位老天文學家把他當年出海使用的六分儀送給了我。六分儀的表面漆已經(jīng)不再完整光亮,雖然盡顯歲月斑駁,但依然堅固耐用,不過老先生已經(jīng)記不清完整的使用步驟,我也只有像欣賞古董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著它。

我那些曾經(jīng)或者仍在天文臺站工作的同事,如今每天仍在等待天文曙暮光的到來,其實他們才是大氣現(xiàn)象專家,只可惜這些專家無暇去熱帶海島或者雪山之下欣賞絕佳的曙暮光色。

夜幕降臨前的獨石口長城
在古時人們曾給曙暮光起過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,叫做“薄明”。當我們的攝影團隊去往河北省張北縣的獨石口長城拍攝時,也討論和體會著“薄明”的意境。此時天光逐漸暗淡下去,地上的燈光越來越亮。對于城市中的人而言,早起享受黎明的風景或許不現(xiàn)實,但是黃昏的曙暮光,卻是每個人每天都會經(jīng)歷的。每至傍晚,天際的色彩時刻變化,從絢麗到凝重,直至暮色完全降臨而消散。如果沒有充足的時間走出城市,也不必過度抱怨——忙碌了一天之后,天際線上壯麗的曙暮光足以溫暖人心。

攝影師也好,天文觀測者、航海工作者也罷,曙暮光對于他們,長久以來已經(jīng)積淀了各種特殊用途與涵義。對普通人而言,我們或許很難體會他們的這種癡迷與眷戀,但在工作一天之后,下班路上如果能把繁雜事務拋至腦后,抬頭看一看遠方天空,傾城的暮光或許會讓我們感受到片刻的溫暖與寧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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